胡同里的“里程碑”

　　住房保障政策與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相對接，使北京有信心面對“世界級難題” 

　　華燈初上，透過紅鑲綠的窗欞，柔和而昏黃的燈光打在東四四條59號院青磚地上，胡同里的生活看起來已與以往迥然不同。 

　　青磚灰瓦，古樸的窗欞，天井里頭頂上傍晚的夜空很干凈，可以看見的只是鄰院里的樹梢。61歲的金大鈞與3歲的喬金悅祖孫倆，在整潔的青磚地上玩游戲。而此前59號被稱為低洼院，晴天飄塵雨天泥濘。 

　　在全北京，并不止金大鈞一家人，開始了這樣與以往不同的生活——2007年年底，北京市在舊城內(nèi)東城、西城、宣武、崇文四區(qū)開始了新中國建國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房屋修繕和市政改造工作，最終將有40條胡同、1474個院落、9635戶居民的居住條件得到改善。  

　　此前，舊城胡同內(nèi)“大雜院”的生活，往往使人產(chǎn)生時光倒流的感覺，燒煤取暖、在簡易廚房里做飯、出行100米外上廁所等生活上的“大問題”，時刻影響著居住在那里的居民的生活質(zhì)量。 

　　這次北京市政府投放10億元人民幣的改造工程，將使近萬戶胡同內(nèi)的居民過上現(xiàn)代化的生活。不僅如此，這一舉措也將試圖破解居民住房保障與歷史文化名城保護這一糾結(jié)在一起的雙重難題。  

　　 一向“苛刻”的著名文保專家謝辰生在接受《瞭望》新聞周刊采訪時說：“我為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奮斗了半個世紀。我認為，北京市現(xiàn)在搞的這個修繕四合院的工程，就是歷史文化名城保護的里程碑?！?nbsp;

　　面對世界級難題 

　　“以前天井里，是孩子們練習自行車的地方。”西廊下胡同82歲的魏秀閣說。 

　　但這個情況，在唐山大地震后發(fā)生了改變。當時，西廊下胡同的居民在天井里搭起了抗震棚，后來就開始搭建一個個小房子，再后來天井就都擠滿了房屋。 

　　西廊下西鄰福綏境胡同。福綏境胡同的謝治老人說，原來院子里鋪了磚，但是由于低洼，下雨時會積水，這時他只能把水掃出去。在胡同里，一些生活上的困難很長時間沒有解決，比如冬天取暖還要燒煤，上廁所也不方便，要到院外的胡同去。他有腸炎，肚子疼起來的話，有時來不及，只能便在盆里，然后再出去倒。 

　　謝治說，他記得周恩來總理在世時，福綏境胡同上過電影紀錄片，那時的福綏境胡同被稱為“文明一條小街”。可現(xiàn)在，“用‘危、破、擠、亂’來形容胡同里的四合院毫不為過，天井普遍被自建房、棚子、煤堆占滿，兩戶人家打開窗戶窗框就碰到了一塊兒，危破的房屋雨天漏水是常態(tài)，胡同里居住條件已遠遠落后于時代?！?nbsp;

　　胡同里的居民大多數(shù)是住在公房里，而這些租金并不夠彌補房屋本身的維修費用。以北京市西城區(qū)為例，直管公房一直是政策性租金，樓房3.05元/平方米，平房每平方米一兩塊錢，租金不夠養(yǎng)房，由于人口密集，使用率高，修繕速度趕不上房屋破損速度。 

　　由于歷史原因和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胡同中的四合院早已失去風采。居住條件差，安全隱患多，房屋大多屬于三類以上危險房屋，加之私搭亂建現(xiàn)象嚴重，一些有價值的建筑得不到修繕。 

　　“老大難呀，”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徐蘋芳在評價北京古都風貌保護和舊房改造時說，“舊城的胡同還是規(guī)矩的，布局沒有變，還是元代留存的胡同肌理，這是寶貴的文化傳承。可是住在胡同里的群眾生活要改善，這對矛盾是世界級的難題呀?！?nbsp;

　　走出開發(fā)帶危改的模式 

　　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北京市用開發(fā)帶危改、市政帶危改的方式，來解決群眾的住房問題。 

　　謝辰生認為，這種“推平頭、蓋大樓”的模式本身是有問題的，因為開發(fā)商必然追求利益，強拆的方式，傷害了居民的利益。在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方面，雖然劃定了保護區(qū)，但沒能把舊城作為一個整體來保護。 

　　2004年11月，北京市政府組織成立了由十名專家組成的“古都風貌保護與危房改造專家顧問組”，凡涉及文物保護和古都風貌保護的建設(shè)項目，在立項前必須召開專家論證會。 

　　同年，北京市東城區(qū)確定了以“微循環(huán)”方式實施平房院落修繕改造的工作思路，以居民自愿為前提，通過政府組織，產(chǎn)權(quán)人實施，居民共同參與，為舊城漸進式更新打開了新局面。 

　　2005年制定的《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提出對北京舊城要整體保護的概念，被譽為一大轉(zhuǎn)折。 

　　其后，文物、規(guī)劃及建設(shè)部門又共同制定了《北京舊城房屋修繕與保護技術(shù)導(dǎo)則》。“改善、修繕、疏散”成為北京舊城危舊房改造的總體要求，文物保護工程和民生建設(shè)工程得以統(tǒng)一。 

　　這是一個整體配套的方案：房屋外觀整體不動，主要是加強內(nèi)部基礎(chǔ)設(shè)施，提高生活質(zhì)量；但是又因地制宜，不同寬度的胡同采取不同的方式進行改造和修繕，保持胡同的肌里和尺度。 

　　“危改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使老百姓的生活改善?！敝x辰生說，“人是以群分的，所以危改存在一個到底傾向于哪些人的問題。它的對象應(yīng)該是平民，是弱勢群體。那些大款和有錢人，不是也不應(yīng)該是危改的照顧對象?！?nbsp;

　　“然而，恰好是以往的危改模式傷害了弱勢群體，這顯然有悖于危改的初衷，事實上也制造了許多社會矛盾，比如和群眾的矛盾，和城市保護的矛盾。” 

　　“賠本買賣”物有所值 

　　“五十年前老四合院的感覺又找回來了。”東四四條胡同61號院的楊慶林說。 

　　院門是朱紅的如意門，門簪上刻著“吉祥”二字。屋檐底下，幾行刻著梅花、菊花等花紋的磚雕頗為引人注目。 

　　“都是過去的老東西?！母铩陂g‘破四舊’，用白灰給糊上了。這次整修，兩個工人用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又把它一點兒一點兒地剔出來了?！蓖匾娞烊盏木来u雕，楊慶林不無感慨地說道。 

　　“這下心里安生了?！睏顟c林的夫人李淑娥說，“當時院里人都以為翻建完這院就不讓搬回來了，所以參加全院動員的時候我們還不樂意。沒想到是政府出錢給我們蓋新房子，而且說四合院里要沒有老百姓，胡同就沒民間風情了?！?nbsp;

　　金大鈞說：“原來拆、搬都不確定，現(xiàn)在心里踏實了。原來院子里亂糟糟的，現(xiàn)在好了，院子里很整潔，大家也開始珍惜起來，美上加美進入了良性循環(huán)?！?nbsp;

　　北京市對這一次舊房改造的指導(dǎo)原則是“解危先行，修繕為主，完善市政，適當疏散”，“以人為本”被要求落實到所有房屋修繕方案的制定之中。 

　　老北京民居氣韻的恢復(fù)，得益于文保部門對修繕工程的參與和監(jiān)督。根據(jù)文保部門的要求，這次院落修繕總的原則是“修舊如舊”?！侗本┡f城房屋修繕與保護技術(shù)導(dǎo)則》對不同類型的房屋規(guī)定了不同的修繕辦法，甚至屋面鋪什么瓦，墻面貼什么磚，門窗用什么木材，都有細致的規(guī)定。 

　　這次北京市老城區(qū)舊房改造工程得到了大部分市民的認同，這在北京市的舊城改造工程中是比較少見的。 

　　“對以前的危改方式，專家組成員之間總有意見分歧，對這次改造，所有的專家一致贊成，這是大好事！”謝辰生說，“由政府主導(dǎo)，就排斥了開發(fā)商的介入，這是一個根本的轉(zhuǎn)折。原來只是思想的轉(zhuǎn)變，現(xiàn)在是思想與現(xiàn)實都是統(tǒng)一的了，這是一個轉(zhuǎn)折點?！?nbsp;

　　“舊城改造，地方政府可以拆房賣地掙錢，還可以創(chuàng)造GDP；而舊房改造，地方政府不僅賺不到錢，還要倒貼一大筆——這次北京市給四個城區(qū)的舊房改造經(jīng)費總額達十億元?？墒?，這筆錢花得合情合理，花得物有所值?！碑?shù)孛襟w對此發(fā)表評論，“其實，政府作為公共利益的維護者，它常常要做一些‘賠本的買賣’，它更多考慮的應(yīng)是對歷史對未來的負責，如此才能科學決策，贏得最大的認可?！?nbsp;

　　兼顧民生的新思路 

　　北京市文物局文保處業(yè)務(wù)負責人王昕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這次改造的思路是漸進性地改進居民的居住環(huán)境，是一種改善，而不是一步到位。 

　　由于四合院內(nèi)的人口一時難以疏散，院內(nèi)臨時搭建的房屋仍然得到保留。這次舊房改造工程是以修繕、改善與疏散三原則來進行的，其中最困難的就是疏散?！笆枭⒛芙鉀Q的話，其他工作就都好辦了?！蓖蹶空f。 

　　“這是一個過渡?！敝x辰生說，“堅持下去，持續(xù)做下去，最終就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北京大學博士生姚遠今年1月24日在媒體上發(fā)表文章《我給市長進一言》：“2007年的北京‘舊房改造’堪稱是保護文化兼顧民生的新思路，得到了社會各界和住戶們的普遍稱贊。努力將這條新思路從保護區(qū)推廣到舊城的整體保護，是落在新一屆市政府肩上的重任。此外，如何遵從民意，依據(jù)《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審慎處理前門、宣南以及那些尚未實施的舊城‘危改’項目，我認為是北京市長需要細細思量的大事?！?nbsp;

　　2月17日，北京市市長郭金龍來到宣武區(qū)，就老城區(qū)改造和古都風貌保護工作進行了調(diào)研。他在現(xiàn)場說，歷史文化街區(qū)的保護要和改善民生、疏解人口結(jié)合起來，在推進過程中不要沿用簡單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模式，要積極推進、依法推進、加強規(guī)劃、維護穩(wěn)定，在加大力度的同時要審慎對待，抓住主要矛盾，在認真規(guī)劃的基礎(chǔ)上成熟一塊推進一塊，不斷探索更多的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