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1500余棟民國建筑臨近強制保護最后限期

段錫朋舊居里斑駁的鐵鑄花窗。 

段錫朋舊居。 

南京傅厚崗民國建筑。

南京頤和路民國建筑群。

　　避開腳下的深坑、積水，七拐八拐，記者找到傅厚崗16號——墻上編號2009034的“南京重要近現(xiàn)代建筑”黑色大理石標牌——段錫朋（1897－1948），五四時期中國學生聯(lián)合會首任主席，曾任國立中央大學代理校長、國民黨中央黨部訓委會主任委員等職。
　　 
　　這座1946年營造的西式2層小樓，如今已被4戶農民工家庭租賃、分割和改造。11月底的正午，和煦的陽光透過塌陷的房頂、斷裂的椽子照進門廳?！巴砩希瑝ι系敉?，白蟻撲面，老鼠上床，沒法睡?！币患?口來自阜陽的老丁嘆息道。
　　 
　　 “這樣的民國老房子我們有19棟。”玄武門街道百子亭社區(qū)主任何春霞介紹。
　　 
　　南京是民國建筑的集中地。面對建筑壽命70年“大限”，如何保護垂垂老矣的南京民國建筑，不僅事關民國文化的歷史傳承，也牽動海內外華人關切的目光。
　　 
　　 “民國建筑”與“70年大限”
　　 
　　 “學術上，只有‘近代建筑’而無‘民國建筑’概念?！睎|南大學建筑歷史與理論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周琦說，現(xiàn)在，人們約定俗成地把1911年前后到1949年之間在南京興建的、具有一定歷史文化價值的建筑物，統(tǒng)稱民國建筑，但不包括傳統(tǒng)民居，比如老城南的普通住宅。 　　 
　　南京民國建筑知多少？南京民國建筑研究院院長、市文物局副局長楊新華說，目前，南京以民國建筑為主體的重要近現(xiàn)代建筑尚存900余處，共約1500余棟，其中165處被列為國家、省和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都說中西合璧的南京民國建筑既精美、又牢固，怎么也有“70年大限”？
　　 
　　周琦釋疑道，民國時，西方新型建筑材料流行南京，建造了一大批鋼筋混凝土建筑。按國際設計慣例，此類建筑結構的使用期限為70年。屆時，原設計單位還須提前函告使用方。10年前，上海外灘建筑的使用者就陸續(xù)收到當年美、德設計公司的書面“到期”提醒。而從材料角度講，水泥的主要成分硅酸鹽70年左右就會粉化，水泥中的鋼筋也會氧化銹蝕。而民國時水泥標號又不高，只相當于現(xiàn)在強度的三分之一。
　　 
　　倒是那些木構結構、磚石結構為主的民國建筑，相對壽命反而長一些。因為，木構件可以替換，磚石件不易腐蝕。
　　 
　　近5年，恰恰是不少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民國建筑，鑒定為危房。此外，民國建筑抗震性能普遍薄弱，很多建筑地基需要“補鈣”加固。
　　 
　　 “這里要廓清一個概念，不是民國建筑一到70年就一定倒塌，但高齡建筑此時必有危機和隱患，必須檢測、修繕、加固或改造?！敝茜e例說，南京中山東路1號的工商銀行老大樓，是建于1935年的原交通銀行南京分行舊址。外表看不出來，可里面墻體開裂、鋼筋酥化，難以支撐整個建筑。最后用鋼板焊接加固，又換了上百根大梁，才將它“搶救過來”。
　　 
　　 “所謂民國建筑‘70年大限’，實質是南京民國建筑面臨強制保護的最后限期?！?
　　 
　　 產權多元、管理分散，是保護的第一道坎
　　 
　　多位文物、建筑專家認為，民國建筑保護面臨兩只“攔路虎”：一是“人”、二是“錢”。 
 
　　先說“人的問題”——
　　 
　　由于南京民國建筑產權多元，建筑使用者隸屬關系復雜，造成管理主體分散缺位，致使民國建筑保護力度不夠、問題時現(xiàn)，并常常為輿論所詬病。
　　 
　　現(xiàn)今1500余棟民國建筑的產權，五花八門。按產權性質分，單位和個人產權各占一半；按產權擁有者分，至少有五大類，即黨政機關、企事業(yè)單位（學校、醫(yī)院）、部隊及干休所、房管部門代管和海內外個人。
　　 
　　 2009年前，百子亭社區(qū)尙存民國建筑27棟，產權分屬省和南京市機關單位、南京軍區(qū)和當?shù)馗尚菟?、房管所以及個人?！昂髞砬那牟鸬袅?棟，我們都不知道。房子在人家院子里，門都進不去。”社區(qū)主任何春霞向記者嘆苦經。
　　 
　　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南京民國建筑保護都有統(tǒng)一管理的問題。否則，過去保護中存在的隱患和教訓，還會重復上演。專家呼吁，現(xiàn)今民國建筑保護，一定要避免以下“四亂”，否則，現(xiàn)存的1500余棟民國建筑仍然會“朝不保夕”。 
　　 
　　一是亂拆遷。雖說近年大為好轉，但前些年即便是《南京市重要近現(xiàn)代建筑及近現(xiàn)代風貌區(qū)保護名錄》公示期間，上海路82號原美國大使館新聞處和蓮子營44號原姚文采寓所被拆，以及勝利電影院、江蘇飯店、鼓樓百貨等建筑被毀的事件，至今讓人心有余悸。資料顯示，1992年載入《中國近代建筑總覽·南京篇》的190幢優(yōu)秀民國建筑，到2002年至少有40幢在城市改造中被拆毀?！爱攧罩?，是保住這1500余棟民國建筑毫發(fā)無損?！?
　　 
　　二是亂使用。民國建筑過度開發(fā)使用問題嚴重。以單位產權建筑為例，約六成建筑被開發(fā)為招待所、賓館、飯店、幼兒園、休養(yǎng)所和居民住宅，約四成建筑被用作辦公或者機關住房，建筑的生存環(huán)境惡劣，不利其“休養(yǎng)生息”。如建筑大師楊廷寶設計、建于20世紀40年代末的孫科公館，現(xiàn)為“環(huán)境幽深寧靜”的招待所。 
　　 
　　三是亂改造。將民國建筑立面進行商業(yè)裝潢，破壞其完整性。無序搭建、改建民國建筑，如張治中公館拆除后改建、黃埔軍校大禮堂的改造等，都損壞了建筑結構，破壞了歷史原貌和文物價值。
　　 
　　四是亂管理。如江南水泥廠“近現(xiàn)代建筑風貌區(qū)”接連發(fā)生兩次火災，民國廠房損毀嚴重。再如南京總統(tǒng)府正門前長約17米的大照壁，2002年修建南京圖書館時被拆除，當時有關部門承諾將在原址復建，可至今沒有下文，也無人過問和問責。
　　 
　　這“四亂”，將同民國建筑保護長期共存并持續(xù)博弈。

　　缺資金、置換難，是保護的第二道坎
　　 
　　再說“錢的問題”——
　　 
　　文物保護的基本原則是“誰使用、誰修繕”。對165處被列為“文物保護單位”的民國建筑來說，保護和維修的主體法定而明確，并且還有部分專項經費保障。那余下的1335棟民國建筑，誰出錢保護？
　　 
　　 2006年12月，南京市人大常委會通過的《南京市重要近現(xiàn)代建筑和近現(xiàn)代建筑風貌區(qū)保護條例》規(guī)定，非“文?！钡拿駠ㄖ曂拔谋！苯ㄖＷo，也即“誰管理、誰擁有、誰維修”。
　　 
　　保護其實就是“花錢”。“如果產權單位保護意識強、建筑現(xiàn)狀又好，錢，似乎不是問題?！铄X’一般是三類情況：一是保護單位領導喜歡追求顯績，有錢不愿往‘死房子’上投；二是有些企業(yè)性質的保護單位經濟拮據(jù)，心有余而‘錢’不足；三是許多房管托管房和民宅，真差錢?！蹦暇┐髮W建筑學院副院長趙辰教授分析道。
　　 
　　鼓樓區(qū)有民國建筑533棟，占全市三分之一強。區(qū)文物管理所所長張殿亮說，“調查發(fā)現(xiàn)，企事業(yè)單位和個人名下民國建筑的維護狀況，明顯差于機關、部隊的維護水平，其中七成建筑因資金匱乏而維修不力——只是見壞修壞，缺少整體性維修和保護?！?
　　 
　　玄武區(qū)有民國建筑百余棟，其中約50棟“名花無主”，產權無法落實到人，如王耀武舊居落實政策發(fā)還后，一直聯(lián)系不上其后人。近30年來，這些建筑都由區(qū)房產經營公司（房管所）代管，并租賃給居民。由于居住權不斷轉移，現(xiàn)存建筑大多淪為“大雜院”，保護難度相當大。 　　 
　　實施保護就需要對居民先行安置，可安置的錢從哪里來？玄武區(qū)房產經營公司經營科長劉寧訴苦：公司300來號人，國家不撥錢，全靠“以租養(yǎng)房”，發(fā)工資都難。這些老房子無三天不報修，維修的錢不知超過房租多少倍。公房租金多年不上調，每平方米租金一到兩塊錢，退休人員再減免30%，“每月交房租三四十元，也就是一包水泥的錢?！?
　　 
　　這些老房子要得到根本保護，必須把原產權置換出來，把里面的居民搬出來，徹底大修?？芍苓吷唐贩棵科椒矫變扇f元，你是租得起還是買得起？再說，還有大量承租戶漫天要價，或者坐等房屋“老去”時國家安置?！拔覀儍H能做到急報急修、延長房屋壽命，談不上長效和全面保護?！眲幰荒槦o奈。
　　 
　　 “保、用一體”，創(chuàng)新多元保護才是出路
　　 
　　由于大多數(shù)民國建筑目前依然承擔實際使用功能，因此，對其保護的總體思路是“活?！倍恰八辣！?，即在保護的前提下利用，在利用的過程中保護，將保護與利用有機統(tǒng)一。實踐證明，不為老房子的未來著想，一味守株待兔式的“保”，反而保不住。
　　 
　　如何化解產權多元、管理分散的保護難題？楊新華認為，首先要摸清家底，將保護規(guī)劃納入城市建設總體規(guī)劃之中，并公布民國建筑保護名錄，建立保護檔案，設置保護標志，實行民國建筑保護專家評審制度和社會公示制度。同時，建立統(tǒng)管統(tǒng)保機制，軍地聯(lián)動，強化依法保護的責任意識?！懊駠ㄖＷo的基本支撐是法。目前，法律保護框架基本成形，包括文物保護法、南京市的保護條例和規(guī)范性文件，關鍵是嚴格執(zhí)法，尤其是對那些‘強勢單位’?！?
　　 
　　如何突破資金緊、置換難的保護瓶頸？周琦認為，要全面創(chuàng)新保護機制，設立專項保護基金，形成保護模式多元化、保護主體多元化、籌融資渠道多元化的新格局。
　　 
　　南京近年也探索了多種保護模式。比如鼓樓區(qū)與市國土部門合作，投入4億多元，對頤和路公館區(qū)12片區(qū)32棟民國建筑，采取回購、租賃、產權置換等多種形式，實行“騰籠換鳳”式的“有機改造”，打造“民國風”總部經濟基地。目前，已有海內外60家企業(yè)集團簽訂了入駐意向協(xié)議。
　　 
　　 “相比較而言，慧園里、鐘嵐里一帶的民國建筑群還是大雜院，保護狀況不容樂觀?！敝茜Ｍ@些地方不要都改造成旅游特色街區(qū)，而是在產權置換后，搬遷部分居民，恢復其獨院獨棟的居住功能，不僅保護單體建筑，還要保護歷史街區(qū)?！安皇撬忻駠ㄖ^(qū)都能打造成‘1912’或‘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園’的。引入市場機制開發(fā)，不等于到處建‘風情街’，滿耳叫賣吆喝聲。保護要留白，給人創(chuàng)造面對民國歷史沉思、感悟的空間。不能用商業(yè)綁架民國建筑的保護，或借機行房產開發(fā)之實。”
　　 
　　 10月中旬，南京市出臺《關于堅持文化為魂、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意見》，計劃用3到5年時間，保護、修繕和整治9大歷史文化街區(qū)和22片歷史風貌區(qū)，其中包括100棟民國建筑。對此，趙辰認為，這是打造人文南京的民心之舉。他提醒，對于面廣量大的民國建筑，政府“保不起”也“保不過來”，必須發(fā)動社會民間組織和個人廣泛參與，使保護成為社會大眾的自發(fā)要求和改善居住環(huán)境的有效途徑。
　　 
　　南京工業(yè)大學歷史建筑研究所汪永平教授特別強調保護的“原貌性”和“整體性”，反對“洗洗臉”、“整整容”、外立面“出出新”的保護?！斑@是形式主義的保護，也是對民國建筑尊嚴的褻瀆?！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