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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園是北京南郊西毓順公園中的園中園,公園原址為清代皇家獵苑,舊名“飲鹿池”。彼時水氣氤氳,林泉秀美,塘浦縱橫,田塍如畫,但是獵苑在解放后被移作它用,成為生產(chǎn)與建設用地。2018年開始,經(jīng)多方努力進行土地整理,建筑拆除,并將其辟為城市近郊公園“西毓順公園”。在規(guī)劃設計中擬恢復該處濕地舊貌,加入步行系統(tǒng)與服務設施,讓游人可以在其中漫步游憩。
在公園整體規(guī)劃中,我思園被定位為一組以園林建筑小品為主的”園中園”。據(jù)傳此處曾經(jīng)有兩棵相依偎的古柳,粗可合抱,俗稱“雙柳樹”。并由此流傳出一段凄美的愛情傳說。乾隆皇帝曾經(jīng)多次來游,并御筆題詩,刻于昆侖石之上,以紀念傳說中男女主人對愛情的忠貞。所謂“因循失其一,獨樹若無容,至今行路人,猶道雙柳名?!?據(jù)考證雙柳樹和昆侖石的原址就位于此。而構思的“我思園”之名則出自《詩經(jīng)·鄭風·子衿》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一句。在規(guī)劃階段立意中,擬于園中補植一對垂柳,重塑場地記憶,以喚起人們對這段凄美愛情傳說的追憶與想象。
場地雖是一片荒地,但卻有著厚重的歷史積淀,乾隆詩云 “南苑雙柳樹,昔年何蔥菁,兩株立平原,千絲織晚晴?!?此一句為詩人對于此地昔日舊貌的想象,寓情于景,引人入勝。對于乾隆來說,柳絲棉密交織,猶如戀人之間的思念,因此,“嗟哉草木質,尚有相憐情,徘徊不能去,長歌代柳鳴?!?strong>乾隆詩中的“交織”與“徘徊”,描述了空間的狀態(tài)與體驗的方式,這也成為我們設計的出發(fā)點。
面對大量的場地歷史信息與文化符號,我們認為在空間塑造與形象呈現(xiàn)中不能切斷與歷史想象之間的聯(lián)系,需要一定的可辨識的歷史符號來建立這種聯(lián)系,同時我們又不希望被淹沒在歷史建筑語匯之中,想對歷史信息做出一種新的空間詮釋。經(jīng)過思考我們決定采用傳統(tǒng)的“亭廊組合”這種園林小品類型。建國以后中國城市公園中以“亭廊組合”為原型的園林建筑小品逐漸發(fā)展成為一種獨特的建筑類型。亭廊組合的園林建筑小品吸納了傳統(tǒng)中國園林中亭、廊、墻、樓、臺、榭的眾多單體原型,以現(xiàn)代建筑建筑的語言和現(xiàn)代的建造方式對其進行轉譯,意圖創(chuàng)造一種“回游”式的園林空間。而其結果是“游”園,這是一種中國化的體驗園林的方式,這種體驗方式被通過園林建筑小品這種方式移植到了中國現(xiàn)代城市公園中,這也部分回應了建國后中國現(xiàn)代城市公園中“游園”的主題。中國城市公園的”游園“不同于歐美公園(Park)之中人們在公園中的漫步?!坝巍背薪恿酥袊娜诵蕾p園林的方式,暗示了一種具有期待性的徘徊,是通過身體的移動對景物和空間的探索與玩味。因此,在新中國成立后所建的城市公園中,“亭廊組合”這種園林建筑小品成功的創(chuàng)造了一種公共空間中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游園”的體驗。在這一過程中,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園林中綿密交織的符合現(xiàn)代主義建筑審美的空間被轉嫁到中國的現(xiàn)代建筑之中,并創(chuàng)造了新的現(xiàn)代性;另一方面中國傳統(tǒng)文人園林中私人“游園”的體驗與趣味,通過園林小品這一媒介被傳承并且轉化為一種城市公共空間中的大眾娛樂體驗方式。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糅合、私人到公共的讓渡使“園林建筑小品”建筑類型之中呈現(xiàn)出一種中國現(xiàn)代建筑歷程中自發(fā)形成的,并且彌足珍貴的現(xiàn)代性。
這種珍貴的現(xiàn)代性也正是我們在我思園的設計創(chuàng)作中,想從“園林建筑小品”這種建筑類型中所繼承和發(fā)展的品質。在亭廊組合的園林小品這種建筑類型之中,“交織”是一種迷宮般的空間品質,呈現(xiàn)出內與外的交織與模糊,風景與建筑的交織與滲透;“徘徊”是身體在空間中的穿梭與試探,是空間中時間經(jīng)歷的疊加與積累。“交織”與“徘徊”不僅是一種從空間形態(tài)到身體體驗的過程,同時“交織”與“徘徊”也暗合了乾隆詩中對于“雙柳樹”此時此地的情境想象。
在林間水畔的空地上,我們將我思園組織為一個回字形的一進院落。院落式的布局于林地之中創(chuàng)建了一個“內部”,形成一個“園中園”的回游空間。北側向山、南側面水,分別設置廊架和水榭,而兩者之間則以回廊連接。在這一設計中我們將回廊的頂部去掉,回廊簡化為內外兩層墻。在平面上,兩組口字形的墻相互嵌套交疊,勾勒出中間薄薄的靜水面,水面中心為同樣相互嵌套交疊的圓形種植池,其中復植兩棵垂柳,垂柳位于整組院落的形式中心與視覺中心,強調并再現(xiàn)“雙柳樹”的歷史典故?!扒短捉化B”是我們在這里使用的一個平面母題,它打破了“內圈”與“外圈”的嚴格界限,使得內中有外、外中有內。兩層墻之間交疊部分定義的水面空間向上抬起,“臺”與“墻”微微錯動,讓出可以坐人的空間,“臺”與“坐”的界限由此變得模糊。
兩層墻之間的空間是院內的回游空間,在傳統(tǒng)的園林建筑小品中,回廊通常向內敞開,局部向外開洞,使人可以獲得時內時外的空間經(jīng)驗。在我思園中,我們通過梁下的巨型開洞來完成內部與外部的溝通。超大尺寸的開洞和角部的開洞產(chǎn)生了壓得很低的梁,這些漂浮在頭頂?shù)牧阂环矫娑x了空間的內外邊界,形成空間層次,另一方面又促成了一種人從梁下穿越的儀式感。內外兩層墻面之上開洞的錯位造成了兩層墻之間的空間緊張感,而這種開洞產(chǎn)生的空間緊張感讓處于其中人產(chǎn)生“回游”的沖動。廊架與水榭中古典對稱的靜態(tài)空間與回廊之中的動態(tài)空間并置在一起,讓整組建筑動中有靜、且坐且游。兩處墻角部立體開洞產(chǎn)生了漂浮在空中的折梁,并形成了梁下立體的虛空,折梁本身強調了一種轉折處的剖面關系,同時解放了梁下的角部空間,讓視線可以穿透角部而進入內部。
廊架和水榭兩者都采用了相對樸素的梁柱搭接做法,強調水平出挑,意圖創(chuàng)造高挑平展的檐下空間。同時我們在廊架與水榭的雙柱間設置了博古架月洞門,它們不僅給整組建筑加入細節(jié),同時在文化符號層面與傳統(tǒng)意向建立聯(lián)系。最簡單的梁柱方亭呈現(xiàn)的空間既非完全的內部,也非完全的外部,而是將內與外匯聚于一點,水榭與廊架為整組建筑建立了中軸線上的正面性,面向自然并將風景吸納進構筑的虛空之中,讓風景與構筑在屋頂下、梁柱間的虛空中形成交疊。盡管庭院主要是由墻和墻上開洞界定了面向內部的回游空間,但我們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設置了水平延展的、面向外部的平臺,平臺上設置坐凳,這讓整組建筑以正面朝向外部環(huán)境,同時驅動了人在內與外之間的回游與穿越,交織與徘徊。
在我思園中,我們通過挖掘場地文化積淀,以“亭廊組合”園林建筑小品這種建筑類型為基礎,發(fā)展出空間內外交織的園中園,重塑了“徘徊不能去,千絲織晚晴”的記憶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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